那些著名的化石造假事件:“古盗鸟”来自中国

那些著名的化石造假事件

解放日报(陶雨晴):古生物的世界神秘而遥远,但古生物的研究世界则同样充满人间烟火,甚至不乏各种原因导致的乌龙事件或骗局。

这些古生物史上的故事,在真真假假求证的过程中,对人类如何理解远古世界与人类祖先多少造成了影响。回溯这些故事,可以看到人类逐步理解世界与自己的历程。本文摘自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羚羊与蜜蜂》一书。

如果太阳光能成为化石

在一期《哆啦A梦》的特别节目里,大雄和哆啦A梦用垃圾堆里的破烂做成假化石,想开个愚人节玩笑。一位爱好古生物的老先生挖出“化石”之后,万分欣喜,认为这些垃圾都是珍稀的古生物,将成为震动学界的大发现。

这个故事荒唐,但在现实中倒可以找到一个极相似的事件。

1726年,在德国符兹堡,教授兼外科医生的约翰尼斯·巴多罗买·亚当·贝林格出版了一本书《符兹堡的石版》。在这本书中,他介绍了自己在附近山上发现的“化石”。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化石”其实出自他的同事之手。

符兹堡大学的J.伊格纳茨·罗德里克和乔治冯·埃克哈特,对贝林格自高自大的为人不满,就想欺骗他一下。

于是,罗德里克用石灰石雕成化石的模样,雇了一个17岁的少年克里琴斯·灿格,把它们藏在山上。然后,这个少年又接受贝林格的雇用,“带领”他把这些假化石挖出来。

“借助”三个人的力量,贝林格发现的化石都是空前绝后的奇特发现。有皮有肉的青蛙,蜂和它的蜂巢,蜘蛛和它的蛛网。他还发现了太阳(不仅有四射的光芒,还有人的脸)、月亮、星星和上帝的希伯来名字 (用多种语言写成)化石。传说,贝林格最终发现这是一个骗局,是因为他找到一块“化石”,上面居然刻着自己的名字。这些东西,后来被人们称作“说谎石”。

按照今天的眼光看来,相信太阳光可以成为化石,和相信易拉罐可以成为化石一样傻。但是,考虑任何问题时都不能忘记历史的因素,用今人的知识和观念倒推古人是不公平的。

当时,贝林格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些化石都是真货,固然是太轻信,但他在书中表示了一种开放的态度:他承认自己对这些石头了解甚少,他只提供信息,希望更有智慧的人能参与讨论。为了解开这个“未解之谜”,他愿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直到今天,这种态度都可以被称为“科学”。

贝林格生活的时代,刚好处在一场古生物学重要争论的尾声。

化石到底是生物的残骸,还是矿物里天然形成的东西?当时人对地球的年龄一无所知,也无从知道如果化石是生物,那么,泥土和掩埋其中的生物残骸变成石头需要多漫长的时间。如果化石只是像玛瑙、钟乳石那样形状奇特的矿物,没有经过漫长的改变,地球的年龄就可能很短。

如果太阳光和上帝的名字都能成为化石,则化石一定不是埋起来的生物残骸,地球的年龄也不会长久。在贝林格的时代,“化石是否为生物”的争论已接近尾声,但还未结束。他认为这些石头有独特的科研价值,也是合情合理的。

受到欢迎的“皮尔当人”

科学应该是严谨客观、尊重证据的,但科学既然是“人”的工作,就免不了引入种种的主观因素。下面所讲的这个假化石事件,同样体现了人的不可靠性。

故事开始于1912年,大英自然博物馆地质部的主任阿瑟·史密斯·伍德沃德收到了好友、化石爱好者查里斯·道森的消息。

道森声称,他在皮尔当郡找到一些古人类的化石碎片,有头盖骨,还有下颌骨,这些骨头的“主人”被称为“皮尔当人”。后来,道森和他的朋友,即后来成为科学家兼神学家的法国人德日进,又陆续找到了一些“皮尔当人”的骨头和牙齿。

令人兴奋的是,“皮尔当人”拥有人和猿的双重特征。它的头盖骨脑容量像现代人,下颌和牙齿的形状却像猿,牙冠磨损的状态又像人。一个介于人和猿之间的“原始人”!

大英科学界欢呼着拥抱了这个发现。

伍德沃德和另外两名英国人类学家,全力投入“皮尔当人”的研究中去,作为奖励,他们都获封了爵士勋位。古人类的化石一向很稀有,人类起源又是十分重要的科学话题。当时法国发现了不少早期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化石,英国人当然会有点不忿。“皮尔当人”的出现,大涨了英国人的“志气”。

“皮尔当人”受到欢迎,也有种族主义的因素。当时在爪哇发现了直立人指名亚种,20世纪三四十年代,科学家又发现了直立人北京亚种,也就是“北京猿人”。

直立人的脑容量大约是现代人的2/3,但“皮尔当人”的脑相当大。如果“皮尔当人”是白人的祖先,亚洲的直立人是其他人种的祖先,足以证明白人从“一开始”就比其他人种聪明。后来的分子生物学证据显示,“北京猿人”和直立人指名亚种都不是智人的祖先,他们的智力高低与智人无涉。但这种表现“白人优越性”的证据在当时很吃得开。

虽然“皮尔当人”身居高位,但是对于它的质疑一直没有停止过。

随着古人类的研究越发深入,“皮尔当人”在人类进化史里的位置越来越奇怪。1953年,科学家终于揭露出它的真面目:“皮尔当人”头盖骨是智人的(确实比较古老,但谈不到“人类祖先”的程度),下颌骨和牙齿是红毛猩猩的,石器是人工制造的。兽骨化石倒是真货,不过是从其他地方拿来的。这是一堆七拼八凑的东西,被伪装成古人类化石的样子。骨头和牙用铬酸盐染过,让它呈现“古旧”的黄褐色,猿的牙齿经过人工研磨,使它像人类牙冠的样子。

这个骗局是谁所做,至今没有人找到答案。

4亿年前的“蚁人”

和“皮尔当人”一样,这个故事也涉及人类的起源,但它只成功骗到了一个人,就是它的发现者。

冈村长之助是一位古生物爱好者,在日本名古屋研究从奥陶纪到第三纪的化石,包括微小的无脊椎动物和藻类。相比霸王龙或“北京猿人”,这些化石在大众看来是比较“闷”的。也许,就是因为冈村觉得自己的研究太没有戏剧性,他才做出了让他蜚声世界的“大发现”。

1977年,冈村向日本古生物学学会会议投稿,稿件里展示了他在长岩山的惊人发现:一只鸭子,埋藏在志留纪(距今约4亿年前)地层里,而且只有9毫米长!他宣布,这只鸭子应该取代始祖鸟,成为现代鸟类的最早祖先。

接下来,他又发现了微型狗、微型大猩猩、微型骆驼、微型雷龙和微型树,全都是几毫米大小。

但古板的古生物学界坚持认为,志留纪太过古老,有下颌的鱼类刚刚出现,根本不可能有骆驼,无人接受冈村的伟大发现。于是,他把这些神奇微型生物的信息发表在自己的杂志《冈村化石实验室的原创报告》中。

在自己的杂志上,冈村展示了一张微体化石照片,它是圆盘形的,好像一圈圈绕起来的绳索。古生物学家一般认为,这是一类原生生物,叫作有孔虫(学名 Foraminifera)。而冈村慧眼独具,指出这是一条盘踞起来的微型龙。

冈村还发现了现代人类的祖先。他们只有蚂蚁那么大,具有高度发展的文明,已经学会了煅烧石灰、锻造金属,还能制造艺术品。他兴奋地宣布“除了从3.5mm长到1700mm以外,人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1996年,冈村因其“非凡”的生物学成就,荣获搞笑诺贝尔奖(Ig Nobel Prizes,一个颁发给荒诞滑稽的科学行为的奖项),不过他并未到场领奖。《冈村化石实验室的原创报告》在1986年停止出版,此后再也没有微型人和微型恐龙的消息了。

用不同石块拼的

暴龙有羽毛吗?这是1999年11月《国家地理》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文章的标题。文章报道了一件奇特的化石。乍看上去,这是一只半鸟半爬行类的奇特动物,有鸟类的翅膀、恐龙的尾巴和后腿,名为辽宁古盗鸟 (学名Archaeorapto rliaoningensis)。

《国家地理》主编比尔·艾伦得知这件化石的存在,喜出望外,发表了这篇长文。没曾想,不久之后,中国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博士徐星给《国家地理》发来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就像一盆冷水倒下来:这个辽宁古盗鸟是用两种化石拼起来的,它的上半身是燕鸟(学名Yanornis sp.),下半身则是小盗龙 (学名Microraptor sp.)。这两种动物都产自早白垩世中国辽宁的热河生物群,辽宁的化石贩子把零碎的化石粘在一起,做成了这具假标本。可悲的是,如果没有沦为骗子牟利的工具,小盗龙和燕鸟的化石都有相当高的科研价值。

其实,对化石稍有经验的人,就会发现,“古盗鸟”的两条后腿根本就是一条腿——同一块蕴含化石的石料,从中劈开之后,你可以得到两块印着化石的石板,称为“正模”和“负模”。“古盗鸟”的后腿,是同一条小盗龙腿的正模和负模拼成的。另外,“古盗鸟”的前半身是仰面朝天躺着的,而尾巴却是“趴着”的,背面朝天。这具化石不仅是“西贝货”,而且造假的技术还不高明。

艾伦科普不成,却背上了欺骗大众的骂名。这里有他自己的原因。“古盗鸟”没有经过学者的详细研究,专业的学术期刊也没有发表过“古盗鸟”的文章供古生物学界讨论。在这时急急忙忙把它公之于众是违反学界规范的。

更要指责的是,发现“古盗鸟”的人里,有一个是布兰丁城恐龙博物馆的馆长斯蒂芬·A·赛克斯,另一个是得克萨斯大学的博士蒂莫西罗·娄文。在此之前,他们给“古盗鸟”做过 CT扫描,发觉这具化石是用不同石块拼起来的。但是,这两个人明知化石是假货,还跑到《国家地理》那里去“献宝”,这本身就是欺骗行为。

“古盗鸟”不是第一件造假的标本,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辽宁热河生物群出产质、量俱高的化石,化石的非法买卖成了威胁当地化石资源的一个问题。化石贩子比古生物学家动作更快,就像盗墓者比考古学家动作快一样,不是什么好现象。例如,珍贵的化石被走私出境,造成化石界的损失;而像“古盗鸟”这样“完整”的假化石,又会对古生物的研究造成困惑与困难。

前面的3个故事各有不同,但基本的性质是相似的。用假造的证据,去证明带有个人倾向的观点,而这些观点最后被证明是站不住脚的。

“古盗鸟”则不然。“恐龙是鸟类祖先”这一理论已得到广泛承认,中国的化石储量也很丰富,可以提供充分的证据。因而,“古盗鸟”事件的起因,与其说是化石太少,倒不如说是化石太多(然而,管理水平相对落后)。即便有最好的理论,最好的证据,也可能被骗子所引导走上歪路,“古盗鸟”就这样提醒着我们。

《羚羊与蜜蜂》陶雨晴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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