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现在的历史视野当中,有很多事物都是被扭曲过的,就比如说海盗。经过了各种小说、影视作品的不断渲染,很多人对于海盗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的特殊职业形成了一个固化的印象,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偏见。通常的说,脸谱化的海盗形象多少都会有一些戏谑的味道在里面,酗酒、粗鲁、腿上接着木质假肢,肩膀上站着只聒噪的鹦鹉。这些海上狂徒神出鬼没,四处打家劫舍,对旧世界和新大陆都是不小的威胁。
不过,历史上真实的海盗恐怕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们并非全都是“极度邪恶”之人,作为七海浪子,大多数海盗都是不公平制度的受害者,他们的生活也不风光,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此外,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在于:海盗是近代民主制度的实践者。
源远流长的海盗历史
1724年,一位名叫查尔斯·约翰逊(Charles Johansson)舰长的匿名作家出版了了一本书,讲述了不为人知的海盗内幕,这本名为《海盗通史》(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Robberies and Murders of the most notorious Pyrates)的书一出版就石破天惊,完全揭露了18世纪初加勒比海地区20位声名狼藉的海盗的秘密。
现代人对海盗的刻板印象,大部分出自此书,这本书介绍了当时海盗的几个“职业性”特征,例如木腿、单眼罩、还有毛骨悚然的骷髅旗。苏格兰作家詹姆斯·巴里就是看了这本书后大受启发,写成了著名童话书《彼得潘》(Peter Pan)。
《海盗通史》描述的故事,只是海盗漫长历史中的一段,也是海盗概念最终形成的阶段。其实,自从人类开始在海上航行,海盗就应运而生了,只不过最开始的海盗并不是“强盗”,他们倒更像是原始海军。
古希腊时期,爱琴海航运发达,人们生活富庶,自然而然出现了很多乘船抢夺财富的人,这种现象在当时司空见惯,甚至在荷马史诗中,希腊英雄也当过海盗,比如史诗《伊利亚特》(Iliad)中的英雄阿基里斯就曾自夸掠夺过不少人。《奥德赛》(Odyssey)里的英雄奥德修斯,也把海上劫掠视为普通行为,他曾毫不羞愧地说“我攻陷城市,掠夺妇女与金银珠宝,然后分给同伴。”
在古希腊时代,海盗与海军的唯一差别,恐怕就是实力与规模了。传说亚历山大大帝曾抓到过一个海盗头子,审问对方为什么打家劫舍。海盗诡辩一般回答:我的行为正如同陛下在地中海的东征西讨,区别只在于我用的是小船,所以被称为海盗,陛下您用的是舰队,所以被称为皇帝。
当然,古代的海盗作为近代海盗的前身,二者其实并没有多少直接联系,我们所熟知的近代海盗,并非一开始就将打家劫舍,俘虏商船作为目标,相反,他们是历史进程的副产品,具体说,他们是大国游戏的产物。
近代海盗的起源
1700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预感大限将至,于是未雨绸缪想要立下一份遗嘱。作为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最后的国王,因为没有子嗣,他必须将王位让给亲戚,经过层层选拔,跟他沾亲带故的继承人还剩下两位,一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贵族查理大公,另一位是法国的贵族安茹公爵。经过反复权衡,卡洛斯二世将王位传给了法国人。在签完遗嘱后,终身被病痛折磨的卡洛斯二世哀鸣道:“朕一文不值了!”
不久之后,卡洛斯二世去世,安茹公爵加冕为腓力五世,他的王冠还没戴稳,欧洲就掀起了针对西班牙和法国的敌对行动。1701年,席卷欧洲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爆发。
其实,所谓的继承战争,实质上是法国企图吞并西班牙,进而塑造欧洲终极霸权,但野心更大的英国半路杀出,为了阻止法国的计划而挑起了全欧洲的大混战。欧洲大陆的战火很快蔓延到了美洲殖民地,为了打击英国的海外贸易,法国不仅派出舰队攻击英国商船,还雇佣了不少私人劫掠船充当打手。一开始,私掠船的效率非常高,每年都能消灭至少500艘英国舰船。由于损失太大,英国怒火中烧,决定对法国还以颜色,他们也颁发了不少“私掠许可证”,鼓励私掠船攻击西班牙和法国船只。
1712年,战局稳定了下来,英国为了遏制俄国,主动缓和了与法国和西班牙的关系。但是,十几年的海战早已掏空了英国皇家海军的家底,英国无力保持一支大舰队,于是遣散了大部分军人,舰船也被封存,七成没有军籍的海员被逐出军队。英国当局的霸道态度一下子砸了众多水手的饭碗,不公平的制度让他们无法保障自己的权益。这些老练的海员们无处可去,只能聚集在曾经战斗过的加勒比海地区。
十八世纪初期,在加勒比海的海岛上,随处可见怒气未消的贫穷水手,他们身无分文,四处游荡,心底翻涌着怨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结成一个个小团体干起老本行,变成了海盗。因为法国和英国的欧洲争霸战争,私掠船开始了大发展,又因为两国“始乱终弃”的态度,使得私掠船如病毒一般扩散至加勒比海各地,可以说,英国和法国的大国游戏,直接促使了近代海盗的诞生。
海盗的真实生活
海盗虽然是“失业”水手的“再就业”,但他们并没有过上理想中的生活。真实的海盗生活枯燥、乏味,甚至令人恐惧。这些海上浪子的生活,没有幸福,只有心酸。
事实上,与我们想象中布置豪华的风帆战船不同,海盗的木制帆船通常是个潮湿、闷热、令人作呕的“大盒子”。限于技术手段,十八世纪的帆船无法做到完全防水,所以就算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船舱里也会渗入海水,一旦遇上风浪,船舱内几乎没有任何干燥的地方。水手们住在潮湿的船舱里,吊床一个挨着一个,盖着能拧出水的毯子,闻着霉味和臭气,几乎毫无舒适感。当时英国海军军官曾描述甲板下的水手“像一群狗在狗窝里趴着似的。”海盗们的待遇还不如海军的水手,他们的生活只会比想象中更加残酷。
海盗们住得狼狈,吃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新鲜食物不易保存,船上的鱼和肉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呛人味道;淡水由于密封在木桶中,时间长了也变了质,必须配上朗姆酒才能下咽。当时水手的主食是一种外号叫“磨牙棒”的饼干。说是饼干,其实跟石块差不多,因为要防腐,这种饼干经过反复烘焙,所以异常坚硬,在吃之前必须用榔头砸碎,然后泡进汤中。磨牙棒自己不发霉,但它却很招虫子,饼干上经常会见到蛆虫,以至于很多海盗吃饭时必须吹灭蜡烛,以达到“眼不见心不烦”的效果。磨牙棒作为优秀的防腐食品,在欧洲一度大量制造,据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有些国家的士兵还在吃十九世纪初的磨牙棒。
海盗们的生活毫无乐趣,俨然一种惩罚,但他们的人生也并非一无是处,作为游离出社会体系之外的群体,他们早早就开始实践民主制度了。
民主制度的实践者
也许是因为海盗都是不公正制度的受害者,所以他们对于欧洲的“老一套”十分反感,他们的小社会与欧洲大陆等级森严的制度截然不同,蕴含着一种原始自由与平等的理想,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实践着民主制度。
海盗船上的人基本上都是自愿入伙的,他们一般通过选举决定船长人选,如果对选出来的人不满意,也可以投票弹劾他。水手们会定期开会,投票决定几乎一切事务,比如要航行去哪里、攻击什么人、要留下还是释放囚犯,以及如何处罚违规的水手。海盗船的船长并不是“皇帝”,更像是一个领航员或者技术员,在某些海盗船上,船长甚至只是一个“吉祥物”。因为所有事物都由投票解决,不需要船长决策,所以海盗船可以说实现了原始民主。这种制度的好处显而易见,对空间和人口有限的海盗船来说,民主制度有助于团结所有人,不仅能消弭纠纷,还能公平公正的分配资源,无形之中为海盗社会建立了一种纠错能力极强的自组织方法。十八世纪演变成海盗最后的黄金时代,跟他们的原始民主制度有很大关系。
海盗时代的落幕
远离了十八世纪,我们不再纠结于海盗的善与恶、好与坏,因为所有历史现象的出现,都自有其原因。没有人天生是大奸大恶之人,没有人天生喜欢蜷缩在潮湿的船舱中吃磨牙棒,那些投身非法勾当的水手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在船舱中被海浪摇得东倒西歪,一如时间的巨浪把他们卷入了浩浩荡荡的历史中。
十八世纪海盗的出场,完全是欧洲大国游戏的副产品,作为大国游戏的棋子,海盗丧失价值之后就被弃置一边,但人类的韧性又让他们迎来了落日余晖,一艘艘海盗船,仿佛寻求公平与公正的微型试验场,他们用朴素、粗放的民主制度,为海盗这个词写下了最后也是最辉煌的一笔。